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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级:Teen And Up Audiences

 

配对:Therese Belivet / Carol Aird

授权:

讲一个鬼故事，看进度条→

***1.9万字预警***

Enjoy :)

 

Summary:在一切动作和微妙的目光中，她们有属于她们的无声的语言。大多数时候这种语言很奏效，但她们的交流方式有时也会带来纠缠与冲突。

     

Part Ⅰ

 

1953.12.05 星期六

秋天的落叶和寒冷的气息随风而逝。早餐过后，Therese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，又一阵略微沉重的紧随其后，踏上了门前的台阶。每月两次，每次都是星期六。

Carol的眼睛埋藏着灰色，又像随时都会被不同的色调点亮。她快速走到前门，身边弥漫着优雅的气息。Therese洗着带着咖啡污渍的杯子和带着面包屑的盘子，装作正认真地在做家务事，好让自己不去看她。她把水龙头的水调大，让水声淹没门廊里的低语声。是Harge。

那不完全是嫉妒。尽管Therese没有完全免疫嫉妒带来的伤痛，嫉妒Harge永远能把Carol束缚在自己身边，这种嫉妒甚至超过了他们失败的婚姻带来的礼物——Rindy。她憎恶自己会这么想。她感到内疚和负罪感就像一块石头沉到了她的胃底部。

Rindy在的时候，Therese经常想着离开。她已经离开过两次了，最终只是去公园散了散步。Carol从没有说过什么。但当第三个星期六门铃响起时，Carol久久的，恳求般地凝视着她，Therese只好将所有的借口默默置于腹中。

就这样，它变成了一个“例行公事”，一个习惯，而Therese知道它不会持续很久。Therese曾经对Carol冷淡地陈述着事实的嘴脸心生厌恶。她沉默着，试着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，直到十二月的雪阵阵飘过。紧接着，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。

八个月之后，Harge终于打破了这个僵局。

---------------

也许这一直是他的意图——煞费苦心的计谋，当她们的见面成为习惯后又残忍地将她们分开。说实话，她根本不在意。她只在乎Carol。

十五分钟后，门铃响了。Carol冲过去开门，但那并不是Harge，也不是Rindy。就像Carol愉快的内心世界里充满着的气球，在那一瞬间全部飞上了天空。只是一个陌生人在送信。Carol关上了门，撕开信封。这只是五秒钟之内的事。

可笑吗？Therese想着。只是一些杂乱的字母，就能将Rindy从Carol的怀抱中抽出，送到不知名的远方。

Carol也不是完美的人。这并不荒谬，这是Therese印象中Carol该有的模样。她觉得她的眼泪很快就会迸发而出，狂怒暴躁，或是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。但Carol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面色显得更加令人担忧。她尝试着不要继续读下去，她尝试着不让自己失态。当Therese对上Carol的目光，她还是心沉海底。

她想走到Carol的身旁抱住她，想悄悄安慰她，想承诺她会一直陪着她。只是，这不是她能做的。她做不到。出于自尊心，她做不到。

Therese一声不吭地走到了门口，缓缓地穿上她的羊毛大衣。她抓着门把手，在门口的台阶上犹豫着。她应该说些什么。但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。Carol大概也不希望听到。

最终还是Carol打破了沉默。

“你要去哪？”

Therese转身回来。她的一只脚踩在了鞋子上，差点把她绊倒。她觉得自己真傻。每当Carol需要她变得机灵一点，成熟一点的时候，她都会把事情搞砸。

“我要——我忘了些事情。”

Carol久久凝视着她。她的眼睛被忧愁点亮，在她的注视下，Therese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。过了一会儿，Carol移开了目光。

Therese等待着，但除了沉默，还是沉默。她关上门的时候，听见Carol拿起了电话听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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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整天她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。走过一条条街，穿过公园，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行走。在十二月，太阳很早就落山了。四点过去了，五点过去了，六点也过去了。她走啊走，焦虑挤满了她的心灵，她永远没办法从这片阴影中逃出。

她们会改变，会学着适应，会努力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。即便如此，Carol还是变得遥不可及。甚至是残忍，当她需要她的时候。

至于她自己，Therese宁愿相信她变得更成熟和独立了。但当Carol选择对她保持缄默的时候，她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踢开的小狗。

这很愚蠢。也很自私。面对着Rindy断断续续的来访，即将到来的离婚，还有对Carol的流言蛮语。然而，现在她只想着她自己。她需要Carol的安慰。她需要Carol的爱。她需要Carol。

Therese用手臂包裹住自己，在寒冷中战栗。在黑暗中，圣诞节的灯光就像满天星辰从天上降落。

---------------

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，但公寓里仍透出光亮。客厅里的立灯在Carol身上投下轻柔的光。她的手舒展开，她靠在椅背上，面朝着窗户。房间扭曲的映象覆在雾蒙蒙的玻璃上。Therese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。

过了一会儿，Carol把烟从嘴唇拿下，轻轻吐出一团烟雾，就像是一声叹息。

“这一整天你去哪里了？”

“我...”Therese咬着她的嘴唇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她听出了Carol声音里的责备。

Carol回过头，没再说什么。她煎熬了一整天，看起来很累，很烦恼...她很担心。

“我出去散步了。”Therese不假思索地说。

Carol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相信她。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身无分文，连手套和围巾都没戴。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Carol会把它称作一个“勉强的借口”。

Carol转过身子，她原本悬着的脚落在了木地板上。她直面着Therese。

“Abby下午来了。”她说，又吐出一口烟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公寓里的温暖因为寒冷的天气逐渐消失殆尽。Carol的眼神闪过一丝愤怒之后似乎又变得柔和，她不大敢确定。

“也是。”Carol平静地说。“你还没吃东西，是吗？”她的声调提高了一点。

“嗯。”

“餐桌上有晚餐。不过现在大概已经冷了。”

晚餐？

这个词在她的脑海中回荡，就像某种外星语言一样，她定住了。突然，Carol来到了她身边，领着她走到餐桌旁，把她按在了椅子上。Carol的手越过她，把一个盘子拖到了她的面前。

“好吧，看起来不太好吃。”她讽刺地评论着。看起来就像烧焦的橡胶覆盖着一层有光泽的油。“我拿去加热——”

“对不起。”Therese唐突地说。

Carol在她身后僵住了。

她想到每当她这幅样子的时候，她都厚着脸皮地对Carol的闭口不言感到轻蔑。她想到Carol有很多心事，但她始终照顾着她。

“我想——你不用......我的意思是，我在这里。不管值不值得。”她停住了，笑意伴着轻轻的呼气声随之而出。她感到窘迫，她听出了自己话中的苦涩。“但我就在你身边，Carol。”

Carol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，她的手轻轻掠过Therese的脸颊。“Oh[1]亲爱的，”她说，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，Therese差点想要哭出来。“我不想一个人睡。”

转过头，她发现Carol正低着头凝视着她。Carol的眼中飞快地闪过种种情绪，Therese尝试着去捕捉，但它们很快消失了。

“快吃，吃完你的晚餐。然后来睡觉。”

Carol走远了，Therese立刻开始留恋她的温暖。

---------------

当她去卧室的时候，看见Carol为她留着床头灯。那是唯一的光亮。Carol背朝她躺着，Therese知道她还醒着。

她滑进被子里，生硬地躺在自己的那边，面朝着Carol。她逐渐暖和起来，但她身上的寒意还没有完全被驱逐，冰冷深深渗透进了她的骨头。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脆弱。

Carol可能会笑她。年轻人的闹剧，她会这么说。但Therese十分清楚她心里并不真的这样认为，比如当Carol忍不住承认她需要她的时候。

她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。

Therese直直凝视着Carol的背部，直直地凝视着，她想她的目光肯定留下了烧灼的痕迹。然而奇迹般的，Carol没有动。她不确定她应该感到安心，还是感到失望。

随着一声叹息，她探出身子寻找着灯的开关。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。就在这时，Carol叫她。

“Therese.”

Therese再次摸索着开关，但她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。Carol毫不犹豫，她轻松地找到她的手，让她们的手指交织在一起，尽力把她拉得更靠近自己。

“不要想太多了。那会使你分心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Carol长长地呼出一口气，那气息使得她的脸痒痒的。“该死的，不要再道歉了。”

Therese保持沉默。和Carol离得如此之近，她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。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——尽管她觉得这不是她应得的。

Carol紧紧握着她的手。“睡吧，亲爱的。我们会谈一谈的。明天吧。”她说，她的声音已经因为倦意显得低沉。

渐渐的，Therese听到Carol有规律地呼吸声。

明天。当然。一切都能等到明天。

Therese最终随着睡意闭上了眼睛，Carol的手仍然坚定地紧扣着她的。

1953.12.06 星期六

然而，第二天她们什么也没说。Therese被下午耀眼的阳光叫醒，昨天无所顾虑的出走让她精疲力尽。

交谈的嗡嗡声从门缝传进来，她立马就认出了Carol的声音。另外一个声音似乎很容易辨认出来，但那个女人故意压低了声调。

现在和她说话的人应该是我，Therese愤恨地想。

Carol的笑声从门外飘了进来。那笑声很刺耳，洋溢着喜悦。这种笑声想藏也藏不住。Carol从没有这样笑过—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。Therese很恼怒，掀开被子走出了房间。

她们坐在厨房里。Carol坐在她平常坐的位置上，而Abby，坐在她的位置上。这没法说明什么，却又显而易见。

Abby先注意到她，她靠近Carol，小声说完她的话。她的声音激怒了Therese，Therese就像快要被她点燃，但Abby看起来并不在意。她坐回位置上，对Therese挥着手。

“睡美人终于醒啦。”她调侃着。

Carol回过头。看到她眼睛里的光亮，Therese的心开始狂跳。

“还好吗？快过来坐。”Carol说着，拍了拍自己身旁空着的椅子。Therese快速走过去坐下。Carol默默地拿给她一个装着土司的盘子还有橙汁。她倾斜着身子，在Therese脸上轻轻啄了一下。

“Oh，你们两个真甜蜜。”Abby轻柔地说。Therese瞪着她，不确定Abby是不是带着嘲笑的口吻。

Carol只是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，她也看着Carol，希望她没有看出她刚才的反应。幸好，吃东西让她没空想别的。

围绕在她身边的谈话声就像是一出生动的戏剧，而她很妒忌。这不应该是一场竞争。然而，对于她和Abby的竞争，她自己也深陷其中。

Abby知道什么时间，什么地点该说什么。而她所说的都显得笨拙而不适时。

Therese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撕盘子里的土司，她愤怒地咬了一口。她恨自己。

---------------

四十五分钟后Abby喝完了她的咖啡，手指轻敲着杯子。“我该走了，等下有很重要的工作。”

“哦，这样啊。”Carol的语气带着惊讶。

Abby一本正经地看了她一眼。Carol只是耸了耸肩。

“搞什么？你真是无趣。别把约会说成是工作。我说——你牛排吃多了吧。”

“你今天真是温柔呢。”Abby说。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。

“我每天都很温柔。”Carol顶了回去，她们一起走到了门口。Therese看着她们走远，对她们之间如此自然的亲人般感情感到讶异。

Carol回来的时候，Therese差不多已经把桌子清理好了。Carol又坐了下来，拿出一根烟。

“对了，Abby和你说再见。”

“哦，好。”Therese尴尬地说，稍稍紧握手上的咖啡杯和一个空的玻璃杯，走到水槽旁。她们可以说些其他的吗？

“还有...”

Carol的语气令她好奇地回过了头。

“你说了些有趣的梦话，有关她的。”Carol微微低下头点烟。当她抬起头时，她得意地笑着。“我必须说，我挺赞同的。”

“有趣的？”Therese重复她的话。

“好吧，不太确切。你用的词是可爱的。我觉得你不会喜欢这个词的。”

“是的。”她皱着眉头。她原本的严肃变成了咯咯的笑声。

“我不爱说话的小宝贝。”Carol说着，眼底闪烁着笑意。

她是怎么做到让人听起来她这么...高兴的？Therese不解。

她离开了水槽旁边。“你不用这样做，你明白的。”

“做什么？”

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伪装自己。”

Carol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。她把烟从嘴唇拿下，“我没有在假装，Therese。”

“但昨天——”

“我会爱Rindy一辈子。但我不会让任何人控制我的生活。”Carol说。“任何人，甚至是我的孩子。”

Therese不相信地看着她。

“不管怎样，我都会处理好的。”Carol继续说，声音变得更加坚定。“以后再说吧。”

她对Therese笑了，她的语气明确说明她不想再谈下去了。就这样，Carol的心门又瞬间关上了。

至少Carol能说出口了，现在她们已经有进步了。然而，她听出Carol话中的意思不过只是在拼命地挣扎，拼命地想要说服她们。Therese的脑海中浮现出夏天时的景象。她感觉她们不过是在兜着圈子，不过是一直在困难前绕道。

Part Ⅱ

 

1953.12.16 星期三

Carol说的确实是对的。流言蛮语不会停止，日子还得过下去。年末刊物出版的繁重工作把她禁闭在了办公室，她忘记了阳光洒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，整整一周她都没有见过太阳。她的思绪杂乱无章。有一次，她甚至发现自己想要去拿咖啡杯，而那个其实只是一张蛋酒[2]的照片。

时光飞逝，圣诞节快要来了。

她很难想象一年前“Carol Aird”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。Carol凝视着她的时候，仿佛可以看穿Therese的心思。从那之后，她们之间轻微的触碰，Carol的嘴、手、身体接触她的每一个细小的瞬间，她都铭记在心。

还好，她最终争取到了下周周三短暂的喘息时间。当上一次的读者调查发回来的时候——圣诞节不再有什么团聚，伤感的理由也统统作废。

不管怎样，她停下了摆弄着照片的手。说实话，她很开心能休息一个下午。当编写部还被繁忙席卷的时候，她悄悄溜了出去准备回家。

Carol周三总是很早下班。天堂般的寂静在地狱般的工作日被放逐，她曾经有过这种感觉。有一次Therese比Carol早到家。那着实有点可笑——能见到Carol，能和Carol说话，她是多么的兴奋啊。这些简单的动作仿佛洗净了她的魂魄，就像半路失魂落魄的人儿得以翻身。

Therese坐在沙发上，感觉在懒散的海洋中漂浮，那海洋无边无际。她以前不工作的时候都做些什么？

结束了胡思乱想，她把一年前公路旅行的照片散落在咖啡桌上。有一些风景照——广阔无垠的田野、一望无际的雪、还有延绵的公路。但显然，大多是Carol的照片。

她仔细地看着照片，发现了有一叠被自己遗忘了。她现在回想起来了。那是接二连三拍下的照片，连起来就像一组动作。

第一张是Carol，站在公路上凝视着镜头。她微微倾斜着头，拨开脸上的一缕头发。如果不是Therese太过专注于捕捉那一瞬间，她大概会走过去帮Carol。咔哒。接着，Carol看向了她那，看向了照相机。她很惊喜。镜头定格在Carol的笑容上。另一张，一个模糊的镜头，Carol恼火地摇着头。公路上短暂的对视之后，Carol往回走，回到了她身边。Carol眼睛里的光像要倾泻进她的眼底，Therese回忆起那一瞬间，就像无数只萤火虫闯进了她的眼中。

“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停下来吃午餐了，Belivet小姐？”

Therese闭上眼睛回想。

Carol的声线在她的记忆中是如此迷人。听起来就像柔顺的丝绸，优雅的白兰地。或是其他什么美好却不知名的东西，Therese无法形容。

人们总会爱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吗？

永远。[3]

“我都这么说了，你就留意一下有没有餐厅好吗？”

她记得自己的回答——“你应该好好看路。”

她不知道她应该说什么。但其他的话听起来会感到很愚蠢。

Carol笑了。“真是一针见血。”[4]

她始终拿着相机，手指在快门上轻弹，像是一种释放。就这样她捕捉到了每一个瞬间。她把那一张照片从那一叠之中拿了出来。

要上路之前，Carol的眼睛微微皱着，看着镜头，看着她。

Therese感觉自己重新爱上了她。

---------------

很长一段时间，她一直坐在那里回忆公路旅行。突然电话响了，她僵在原地。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，就像犯罪电影里被抓住把柄的嫌疑人。Therese没有理由感到内疚。起身前，她把相片收好放进了盒子里。

“你好？”

“Oh Therese，你好呀。”

她很惊讶。“Abby.”

Abby很快切入主题。“那个...Carol说你星期三经常工作到很晚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她回来了吗？”

Therese看向时钟，惊讶地发现已经快六点了。她看相片看了将近两个小时。Carol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了，但她可能突然被什么事缠身。

“还没有。”

Abby犹豫了一会儿。“好吧...那就祝她明天好运吧。”

“明天？”Therese讨厌自己没法控制住声音里的诧异。

“呃...是的。”对话尴尬地停滞住了。Therese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敲击着。最终，Abby发出一声叹息。

“她打算去见Fred。你知道的，她的律师——”

“她的律师，是的我知道。”Therese打断了Abby。她并不为此感到高兴。就像宇宙中有人在咆哮，而她只能通过一个小孔窥探这个世界。

Abby像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指责，又叹了一口气。“她也是星期一才告诉我的。”

星期一。Therese尝试着回想。那天她几乎和Carol只说了五个词。然而，清晨的吻和她温柔的笑容背后，是她满腹的心事。Therese甚至没有感觉到。

星期二，但——Carol为什么不可以昨天告诉她？她回来的时候Carol正在床上读书。她们闲聊了一会儿，她甚至提到Dannie邀请她去周末的聚会。Carol也没有说什么。

除非她根本不想说，Therese决绝地想。

直到Abby清了清她的嗓子，她才想起电话还没有挂。

“她很爱你，你知道的。”Abby说。她诚恳的语气里混杂着什么奇怪的感情...那是怜悯？

“我不是——”Therese厉声说。她想说她没有那么自私，但她意识到她可能会被自己的断言击败。剩下的话在她的喉咙中枯萎，死亡。

Abby刻意地笑了。

低沉的声音不断从电话那头传来，接着Abby说：“好吧，我得走了。告诉她，你会的吧？”

“好，我会的。再见。”Therese把听筒扔回了支架上，她感到身心俱惫。

---------------

过了一会儿，Carol回来了。当她走进来的时候，公寓里就像明亮了几分。

“Therese！”她很高兴地呼喊着。

一瞬间，她的担心都无影无踪。她走到Carol身边，把自己埋进Carol的怀抱之中。

“我很想你。”她不在乎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渺小。

“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吗。”Carol笑着，Therese抱得更紧了，似乎在试图从那个女人身上汲取着什么。她也确实安心了下来。

Carol把手提包丢在了地上，她的手缠绕着Therese，把她拉得更近了。“但我明白你的意思，亲爱的。”

“告诉我。”她幼稚地恳求着，在Carol的肩上低语。

Carol又笑了。她的身子微微倾斜，在Therese的脸上落下一个轻吻，接着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。“我想你想疯了，Therese。你一整个星期都在我身上睡着了。”

Oh。这就是为什么...？

“抱歉。你有...什么想和我说吗？”

Carol好像动摇了，但她只是眨了眨眼睛。她弯下腰，捡起之前丢下的包，走向了客厅。Therese跟在她身后。

“没有什么想说的。”Therese的心沉甸甸的。接着——“Oh 等等，有件事想告诉你。星期一的时候，其实——”她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。——“有人想把一把转卖过五次的，三流的椅子卖给我。300美元。你猜怎么着？因为它是绿色的。而很快圣诞节就要到了。”

她转过头，看见Therese阴沉沉的表情。“不好笑吗？其实它也说不上是绿色。看起来又肮脏又老式。”

Carol轻声地笑着。那笑声就像一阵混乱充斥着Therese的脑海。

“你就这么开心吗？”她说，不确定她在说的是某件事还是某个人。她下意识松开了紧握的拳头。

“我不觉得。”Carol慢慢说着。“Therese，一切都还好吗？”

“只是很累。我很好。”她试着让语气透出冷漠，但她的声音又是那么脆弱。“Abby刚刚打来了。她说祝你好运。明天。”

Carol僵住了。

“Oh。我要去...”她停住了。“好吧。你应该知道了吧。”她草草地收尾。这所有的一切都激怒了Therese。

“没关系。我也从没告诉过你我的事。”她刻薄地说，Carol看向了她，那眼神如此真挚。

“Therese。上周六之后Abby问我打算怎么办。”

直到最后Carol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。她难以启齿。

Therese自然也不知道星期六发生了什么。完全不知道。

“好吧。”

Carol欲言又止。Therese能说Carol的耐心已经快要消磨殆尽。

“那真的很重要吗？Therese，你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做。其中的每一个都比这个重要很多。我和Fred的见面几乎无关紧要。甚至是无聊。”

Therese低着头盯着她的脚。情绪冲昏了她的头，又逐渐消散。她只想睡觉。

“你说得对。”她退让了。“我觉得我应该去躺一下。”

Carol看向她，她的困惑还没有完全解除。“你吃晚餐了吗？”

她几乎快要笑出声了。每次的话题都是食物。“不，我不想吃了。”

Carol没有拦住她，她就走了。

1953.12.17 星期四

第二天，Carol在她醒来之前就走了。

黎明前Therese从睡眠中挣脱，她想了很久。就像以前一样，Carol总是对的。

她不是Rindy的监护人，也不是她的教母。事实上，只有在Carol提起的时候她才能记起这个小女孩的存在。即便如此，这样的状况也很少出现。说白了，这根本不关她的事。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？因为这对Carol来说很重要...？还是得到Carol的信任会让她觉得好受一点？

Oh，不过是幼稚的自我陶醉罢了。就像她想象自己是闪光灯下耀眼的明星，而她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。

Therese把脸埋进枕头里。

“年轻的时候，所有事情都显得如此浪漫。”她记得Carol的调侃。

她问过Carol是怎么遇见Harge的。已经过去几个月了，她刚刚搬进来的时候。Carol一整个早上都心烦意乱，抱怨着她忘记了些什么事，但她也想不起来了。她在客厅里踱步，浑身散发出紧张的气息，而Therese正试图集中注意力读米勒的《推销员之死》。[5]

“你可以明天再解决。明天是假期。”

Carol困惑地看着她。“明天是星期一。”

“七号。是劳动节。”[6]

“明天是——”Carol轻哼了一声。“好吧。”

她没再说什么，但Therese放下她的书，好奇地看着Carol。终于，她还是开了口。“明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。嗯，没错。”

“Oh.”

“虽然解释清楚了。天知道我为什么一整天都有这种可笑的感觉。”Carol笑了，或许只有Abby才能她笑的原因。

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？”Therese突然问。

她有点震惊，之前她从来没有问过Carol。

Carol回答前仔细思索了一会儿。“就和你平时认识一个人一样，我觉得。偶然相识，然后，让自己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邂逅。”

“你不觉得是这样吗？”

“差不多是这样。”她说，嘴角挤出一个笑容。

“但你肯定爱上了他的某些方面。我的意思是，你还是和他结婚了。”Therese的语气有些生硬，她不确定她还想说些什么。也许她希望Carol可以反驳她的话。

而Carol没有。

“某种程度上是这样。”她含糊地说。

Therese讨厌这个回答。讨厌Carol时常含糊不清的语气。那句话在她的耳边回响——你不会懂。你太年轻了。

Carol肯定感觉到了她的不悦。她加深了笑容，像往常一样傲慢。“一开始的兴奋总会让你头昏眼花。”

尽管她在笑，她的语气里还是透出了低沉，近乎悲伤。那一刻，Carol的话让她心烦意乱。

“你把爱看得太...太廉价了。你也像是被冲昏了头。”她指责着。她很失望。是对Carol的吗？她感觉晕晕的。

“年轻的时候，什么事情都显得如此浪漫。”

Carol看着她，摇了摇头，就像她也想念从前。

她们的谈话有什么意义吗？Carol到最后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她突然释然了。

闹钟响了，Therese伸出手去关掉。她叹息着。她甚至还没有下床，就已经感觉到整个人都被抽空了。又是漫长的一天。

---------------

那天晚上她回去的时候Carol已经在床上了。她靠在床头板上，抽着她的最后一支烟。

“我差点以为你迷路了。”Carol笑着。她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争吵。

Therese笑了，庆幸Carol没有说些别的。“还不至于。但我大概丧失了理智。我们还在做着本该上周就出版的东西。”她在自己的那边躺下，闭上了眼睛。“为什么明天他妈的还不是周末？”

Carol明媚地笑着。“我可怜的宝贝。我觉得我能想办法让你开心起来。”

Therese因为Carol低沉的嗓音而颤抖。那股温暖带来的熟悉的痛楚从她的心口蔓延出来。她转向另一边，睁开一只眼睛。Carol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。她今天很开心。

Oh。Therese永远不会忘记现在。

“和Fred的见面怎么样？”

Carol没有理会她的问题，轻弹了一下她的手。“去洗漱完再回来。你躺在我旁边的时候，我会全部告诉你的。”

她语气中不同于平常的情绪令Therese感到惊喜。过了一会儿，Therese还没有动，Carol用脚碰了碰她，显得有点生气。

“好，你继续。你肯定会让我心神不定睡不着觉。”

Therese抱怨了一声，不情愿地拖起身子。她迅速地洗漱，但当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，Carol已经睡着了。烟已在床边梳妆台上的烟灰缸中熄灭，而Carol，仍旧笔直地坐着，她的头不断倾向身前。

Therese看到这番景象，心脏像被绞在了一起。她不在的时候Carol看起来如此脆弱。她滑进被子里，轻轻摇着Carol。

“Carol。醒醒。明天你的脖子会很难受的。”

她呼吸声伴着一阵微弱地呻吟。几秒钟之后，她的眼睛颤抖着张开。“怎么了？”

Therese咧着嘴笑了出来。“没事。我爱你。躺下来睡吧。”

“Oh 等一下。”Carol突然向前坐起来，“我还没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呢。”

“明天告诉我就好。”

“不，没关系。我已经醒了。”Carol说。

Therese咬了咬嘴唇，责怪自己太过自私。“真的不用了。不用了。”

Carol的眼中闪过什么，她明显意识到她不应该这么心急。

“好吧。就像我之前说的——那很无聊。”Carol漫不经心地说，她冷酷的语气显得很怪异，她的眼眸异常明亮。

“不是的！告诉我。”

该死的，她想听所有的事。她当然想。

Carol耸了耸肩。“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。Harge写了一堆胡言乱语，说一个稳定的家庭对Rindy身心健康很重要。他想宠坏她吗。混蛋。总之，Fred想从精神方面入手。对母爱的缺失。这显然是一个全新的方向——最近有相关的学术研究发表。”

她平淡地说出了所有，近乎厌烦的语气，她之前的兴奋完全消失了。Therese想被眼泪淹没。

“这只是刚刚开始。”她说。“对你有利，Carol。”

她的话显得突兀又生硬。

Carol苍白地对着她笑，接着她们在紧张的沉默中坐了很久。

“这可能不是你所期待的，是吗。”Carol突然低估着，看向了别处。

Therese尝试着不让自己受伤。她从没期待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，她们开着车在公路上前行，头上是澄澈的天空，她们就这样一直开到时间的尽头。她从没期待过任何事。

“我觉得我太自私了。”Carol继续说。Therese看着她，无法形容的恐惧钳制住她的心。

“Harge明显想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。我说什么来着，每当想起Rindy我就忍不住沮丧。我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东西上了。”

Therese的恐惧转换成了狂怒，她必须咬住自己的舌头才能不让自己尖叫出来。“我不是一只大声叫着乞求你注意的宠物，Carol。”她勉强说完。

Carol转向她。“亲爱的，不是——”

“如果你真这样觉得，你没理由强迫自己装作你很好。你内心很受伤的时候你还在笑。”

Carol看起来很震惊。“好吧，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些什么。不是吗？”她悲伤地说。“你是对的，我很想Rindy。但我没有说谎。你让我感到开心，Therese。但快乐、悲伤、愤怒——都不是单独存在的。”

Therese怀疑地看着Carol，不确定是否要相信她，不确定她是不是只是在安慰她。

“那，Abby说什么了？”

Carol因为话题的突然转变皱了皱眉头。“什么也没说。”

她只是不想告诉她。

“她还不知道。”Carol接着说，就像她知道Therese正在想什么。

“你什么事都和她说。”Therese说，把Carol曾经说过的话丢还给她。她的舌头颤抖着，语气责备却又实事求是。

Carol看起来很失望。“有时，似乎漂浮在死海上是得以生存的唯一方法。”

“你在说些什么？”Therese问，皱起了眉头。

“Oh，我也不知道。也许取决于你想听什么。”Carol的声音尖利起来，她的耐心逐渐消耗完了。她看起来立刻后悔了，但伤害已经造成，沉重的字眼在她们之间迂回。

这就是事实。一直都是她在逼迫Carol。她不觉得她成功了。

“你不用放纵我。”Therese说。

“如果我喜欢呢？”Carol说，从未有过的平静。

你不是的，不是真的，Therese想。这是我们整个争吵的重点吗？她很大声地说：“也许你不应该这样做。”又因为Carol总能在混乱中镇定自若，她接着说，“就像你之前说的，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是习惯。我们最好改掉一些。”

Carol的眼中因惊慌而闪烁着。就在这一瞬间，她们之间的距离像是无法逾越。“你到底在说什么，Therese？如果你不开心...”

“但开心不是单独存在的，不是吗？”Therese冷笑着。她的大脑已经跟不上她们的话语如火焰般燃烧蔓延的速度。她没法再在乎什么了。

Carol凝视着她。她冷冰冰的愤怒，当她开口的时候还是将Therese冻结在了原地。

“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吧。”

她把腰间的浴袍系紧，从床上起来。Carol走后，整个房间似乎变得没有一丝生气。

Therese突然意识到，她还在乎。

1953.12.19 星期六

她在聚会上呆了两个小时，之后独自走到阳台上，也停留了将近两个小时。Carol依然没有出现。

Therese不知道Carol有没有看见她留在化妆台上的便笺。也许她把它揉成纸团扔进了垃圾桶。也许她不屑于去读。或者她还没有回去。

但已经将近八点，Carol要做的就是监督从达拉斯[7]来的售货员还有他带来的货物，谁-他-妈-关-心-是-什-么-货-物，还-有-这-是-她-工-作-合-同-中-的-一-部-分-吗-？[8]Carol曾经非常恼火地一边走出门一边说——“给我的报酬远远不够我忍受这些破事。”

Therese很庆幸可以呆在这。说实话，她本来并不想来。但她们最近被很多事情纠缠，她觉得她们应该逃离那里一段时间。逃离所有的一切。她想了一个早晨，如果写便笺的话她就不用直接问Carol。她承认自己懦弱。

Dannie去了别的地方，而她没有心情和其他人说话了。Therese几乎一瞬间就溜到了阳台上。

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的了。她的神思很混乱——说，不说。这两者总是纠缠不休。

夜晚漆黑一片，但她的烟上透出了微弱的光亮。她让烟在夜晚的空气中静静地燃烧。因为Carol，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习惯了，而她感觉很安心。她闭上眼睛，感受到屋内的音乐在她靠着的栏杆上流淌。她该回家了。

“嘿。原来你在这。”

Therese转身，吓了一跳。烟从她的手中掉出来，落在了阳台上。是Dannie。

他走了出来，关上了身后的门。“怎么了？你在外面做什么？她到底去哪了？”

“谁？”

“你的，嗯...Aird夫人。”

Therese眯起眼睛，她不喜欢Dannie说她的名字。“Carol很忙。”她说。

“你还好吧，Therese？”他迟疑地问。

“很好。”

“如果，你知道，有什么问题，你都可以来找我？”

她并不介意他说的话。但，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，Dannie。他明白，又或许他不明白。不管怎样，他都没有撬开她的嘴，没有问她任何事。对此她很高兴。

“不，我很好。就是，好吧，只是...”

“事情很复杂？”他撇着嘴笑了笑。

她浅浅地笑了。“嗯，没错。”

他了过去，靠在她身旁的栏杆上。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
“我好像应该把上次的烟还给你。”Dannie突然说，他在他的口袋里掏着，但他什么也没带在身上。“Huh。等我一下，我去找。”他在Therese阻止他前就消失在了屋内。她无奈地摇了摇头，目光又回到了黑暗中。

Dannie，总是乐于献殷勤。她想，如果她没有遇到Carol，她会不会爱上他。他就像个替代品，她从没想过去接近。但这只是假设，只是她的设想。也许是有可能的？

不，不太可能。

身后的门又一次被打开。

“你知道你不必...”Therese转身，她的话还没说完。Carol终于来了。

“好吧。你看起来很开心。”Carol说。音乐在上方盘旋，Therese听不清她的语气。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回答。她还在生气吗，还是...？

“我不确定...你会不会来。”她真诚地说。

Carol耸耸肩，向前走了几步。“我不生气了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她思索了一会儿，吐出舌头歪歪地笑了笑。“不那么生气了。你呢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Therese诚实地说。她很难再生Carol的气，特别是这其实全都是她的错。

Carol点了点头，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。

“Therese，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。我知道——”

她的话被Dannie的出现打断。他挥舞着一包香烟喊着“看看我找到了什么——”，接着他注意到了Carol。

“你好，Aird夫人。”他说，放下了他举着的手。

“Carol。”Therese纠正他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，她发现自己正在笑。

Dannie稳了稳身子。“至少现在Therese不会闷闷不乐了。”

“Oh？”

“她说你很忙没办法来。”他解释着，丝毫不在意Therese正盯着他。“但我很开心你还是来了。”

Carol的眉毛挑起，质疑他的话。

“我的意思是...刚刚你一直，在和她说话。”

“Dannie，你介意吗？”Therese愤恨地说。

他怎么敢——说得Carol好像不是刚来一样。大多时候，她还挺喜欢他的。但有时，像现在这样的时候，他不过是世界上的另外一个Richard。喜欢把所有事情分门别类。

“Oh 好吧。我很抱歉打断了你们。我...去里面逛逛。”他似乎想把烟给她，但他又顿了顿，怯懦地消失在了门后。

时间停滞了很久。Therese感到烦躁不安。Dannie没有把她说得那么难堪吧，没有吧？

“Dannie一直都是那样，你知道的。”她说。“永远在夸大事实。”

Carol冷淡地说。“我没想到你和他这么亲密。”

“好吧，是他老是要缠着我。”

她没有试图暗示什么，但Carol似乎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。

“他知道。”她说，不是疑问的语气。

知道什么？关于我们的事？不全知道，Therese想。但Carol很明显不高兴。就像是对她的指责。

“我曾经有段时间浑浑噩噩，没错。找不到工作，还有很多事情。”Therese尖锐地说。她们都喜欢抓住对方话中的言外之意。

Carol刚想回答，有人很大声地撞开了门。她们都被吓了一跳。刺耳的笑声从屋内传来。

“有点吵，不是吗，这个地方。”Carol抱怨着。

Therese捏了捏下巴。“你如果不想来，你可以不用来。”

Carol看着她。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“你真的不需要。”

“别歪曲我的意思，Therese！”Carol喊着。“不要再开玩笑了。”

“我并不觉得我在开玩笑。”她生气地说。

她的话扑灭了Carol眼中的怒火。她深深地叹息。

“这样吧，我们回去谈谈，好不好？”

谈话。愤怒。争吵。反反复复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Therese厌倦地点点头。

尽管她们之间的争吵好像很快就会爆发，Carol和她离开的时候还是压抑着心情，控制着情绪。奇怪的感觉混杂在她的心头——温暖的希翼和愤怒的挫败感交织。下了楼，Carol拦了一辆出租车。一路上她们都沉默不语。

回到了公寓，Carol一声不吭地打开了门，按开了玄关的灯。她转身看着Therese，仍然站在门口。她们谁都不想打破寂静。

最终，Carol静静地问：“你真的那么想吗？”

Therese无能为力地耸耸肩。她努力想找到合适的语言，趁着这个机会说点什么。她不确定她是否想和Carol说。Therese有点怨恨自己，带着Carol走进了自己的世界却又将她拒之门外。

“有时，我觉得自己...很不起眼。”她说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她不耐烦地看着Carol。她当然明白。“你从不——你不和我说...好吧，我猜你不用这样做。它不像我想象中的重要——”

“不要这样说！”Carol突然插嘴。

“但，是真的。”Therese激动地看着她。接着她用力地摇头。“都不重要了。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问题。”

“你为什么这么——”Carol深深地叹气。“是我们的问题，Therese。也是我的问题。为什么你总是逃避所有事？”

Therese难以置信地盯着Carol。“是你想要我变得更加独立。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——我什么时候说过？”

“你不需要——”

Carol摊开手臂。“你又来这一套！停下你的话——”

“你会听吗？”Therese对着她喊。“我会说，你不需要我。你根本不需要我，你凭什么要求我怎么做？”

Carol退缩了，她的嘴半张着。然后，她笑了。

“停下！”Therese说，比之前更加大声。Carol的笑声戛然而止。Therese以前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一刻迸发。

“不要再把我当做傻瓜对待。我没有那么成熟，我知道，但我不是小孩了。你说我让你感到开心——但看看我们！我们并不开心。你很复杂很奇怪，你让我感到困惑。所以我不知道...该怎么做。”

Carol怀疑地看着她。“我很复杂？”

“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够陪伴你三十多年的。”她含糊地说。

她很清楚自己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。

“Therese。我和你说过Abby——”

突然，Therese觉得这一切都难以承受。她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都绷紧了，她正因为一条条裂缝的出现而瓦解。她没法继续承受自己内心的所有情感。

“我知道！我知道。你把我...我不知道怎么让这种感觉消失。我从来就不知道。这太不公平了。我爱你。而你只想着离开！”

Carol奇怪地看着她，洗刷掉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。

“我也爱你。我没有要离开，Therese。”过了一会儿她说。

Therese移开了视线。“你不能只是这样承诺我。”

“你还生我的气，是不是？一直以来。”Carol突然问。

“我——生什么气？”她困惑地看回Carol。

“我的离开。”

“你为什么——不。我没有。我为什么还要生气？”

真的，她没有生气。愤怒，有，但只是一会儿。但那完全是因为她自己。因为自己的无力和软弱。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会措手不及。Carol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她无法继续前行，她无法填补那巨大的空虚。

“我不知道，Therese。你告诉我。你知道你和我说的东西有多么少吗？”Carol说。

她的怒火爆发了：“我说过很多，只是你没有听。”她突然说。

“显然，交流让我们变得很可怕。”Carol无奈地说。

失望沉重地覆盖在了她们身上。至少Therese感受到的是这样。她想知道Carol是不是也这样觉得。她害怕知道答案。

“所以呢，现在怎么办？”她问——假装不知道只会更加可怕。

Carol端详着她。然后，她踌躇不定地问：“你相信我吗？”

我当然相信你，Therese想这么说。她的内心感到一丝震惊，她意识到那不是真的。至少不完全是真的。她依然很害怕，依然在寻找着落脚点。她害怕Carol改变了心意，重新考虑，走出门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
她不信任Carol。

她的心因为这个认识沉到了谷底。和她想的一样，Carol露出了一个微小而又悲伤的笑容。

“我想要信任你。我在努力。”Therese语气里带着歉意。

Carol点头，她的脸色变得无法看透。过了一会儿，她的表情又换了，就像她已经下定了决心。她向前走了几步，语气果断地说。“好。继续努力。”

“好吗？”

Carol又往前走了一步，这句话就像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一样。Carol猛然拉过她的身体，推着她向后。Therese感觉自己的脊柱撞在了门上，很痛。接着，Carol的嘴唇覆上了她的。

Carol的吻猛烈而有力。惊喜过后，Therese也开始用力地回吻她。她的手指在Carol的发间纠缠，努力着把她所以想说的话都倾注在这个吻上。房间里突然有了生机，就像沉睡的野兽终于醒来。

像有炽热的熔浆在她的静脉中奔涌。Carol尝起来就像香烟和威士忌，Therese想要感受到她更多。她想完全被Carol环绕。她想抚摸她的皮肤，她想将Carol融入自己的血液之中。

时间飞快逝去，她们分开了。Therese喘息着，对上了Carol的目光。手拨弄着她乱糟糟的头发，轻抚她微微张开的嘴唇。Carol的目光深邃，带着渴求。她能感受到Carol温暖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。Therese就像失去了平衡。兴奋、紧张，都在那一刻令她颤抖。她几乎不记得她是因为什么而生气的了。所有事情都纠缠不清——说，不说。这两者总是纠缠不休。

“我需要你，好吗？”Carol说，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。她的一只手抚摸Therese的头，拇指在她的脖子上舒缓地画着圈。“我知道。但有时它吓到我了。有成百上千个原因...我想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留下。”

她因为Carol的坦白而感到眩晕。“我爱你。你知道的。”

Carol的嘴角闪过一丝笑容。“我知道。”

她心中的朦胧逐渐消散。“但你不知道为什么。”Therese说。

Carol耸了耸肩，没有表示否定。

她怎么可以不知道。“Carol——”

“不，没关系。”Carol的另一只手手堵住了她的嘴，示意她不要出声。“不一定总要有原因。但这还是事实。我需要你，Therese。我爱你。我不会离开你。”

她停住了，凝视着Therese。“相信我。”

其实一切都很简单，Therese突然释然了。

她一直想要的是有形的保证。她想标记Carol的每一个眼神和手势，测试它并分析它，看看在不同的环境中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反响。她苦于寻找有形的证据。那是一个最根本的确认。

尽管那不是最终的结果。过多的审查最终使它支离破碎。

Carol把她拉得更近。尽管她们靠得很近，她们却还处于分离状态。

“请让我爱你。”她悄悄地说。自从遇见Carol的那天她就一直在进行自由落体。这就像是一次新的飞跃，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太多。Therese过滤掉心中繁杂的想法和不安感—

—她点了点头。

Prat Ⅲ

 

1953.12.06 星期日 
（两周之前）

昨天她们讨论了有关Rindy的事。好吧，她觉得不是关于Rindy。Carol谈起她漂亮可爱的女儿时本不该感到疲倦。是她的法定监护权——这是另外一回事。

接下来的谈话方向显得很明确，有关她心中一直惦念着的人。

Therese。

“那么，她怎么样了？”

Abby很了解Carol。

Carol举起杯子，抿了一小口咖啡，思考着怎么回答。她很难找到适当的语言表达：“像往常一样，我猜。就像一层一层打开一个神秘的盒子。充满惊喜，却又看不见尽头。 ”

“真的吗？”Abby被逗笑了，“你一直很讨厌留有悬念。”

“我记得你也并不喜欢吃牛排。”她顶了回去。

Abby的笑意更浓了：“足够公平。坦白说，想捕捉牛排的美味并不难。”

Carol笑了。那感觉很舒服。她的心墙逐渐瓦解，但碎片沉落下来，显得比之前更加沉重。

“你应该和她谈谈。”Abby继续说，语气变得严肃了。

“她知道。”

Abby的眼神变得尖锐：“但不是你告诉她的。”

“星期日特供戏剧——离婚人的精彩的生活。亲爱的，来看一看，学一学怎样处理中年危机。多么激动人心啊。”

Abby被激怒了：“看在上帝的份上，我们还不是中年人，Carol。她不会介意这些的。你见过她看你的眼神吗？”

Carol低下头看着杯子：“不要说得那么悲观。每次都是这样。你知道每次听这些我有多累吗。”

“忧郁不会使你好起来的。”Abby直言不讳。然后她缓和了自己的语气，“悲观也是。看看，寒冬没有停下她前进的脚步。她成长了很多，你知道的，过去的几个月——”

Carol看向她，微微眯着双眼。“她不是小孩了。我知道。”

“天啊，我没有暗示任何事。我只是在说...”Abby犹豫了一会儿，“那会影响她，你知道吗？如果能够亲自感知的话。”

Abby的话唤起了往昔的回忆。几年前。Rindy。Rindy的消息——好吧，那时还不是Rindy。只是一个在她肚子里长大的小生命，她期待着她的降临。接着是一阵啼哭声。然后是大家的祝贺。是的，她都听见了。

“Oh Abby...”

Abby的眼神锐利：“不要想太多了...”她的舌头扭曲着，Carol知道她又要说一些不顾后果的话了，“——是Therese忽略了你吗？”

她不确定Abby是不是想要打断她们的谈话。不管怎样，她成功了。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，她们沉浸在放声大笑中。

“如果你真的想知道...”过了一会儿Carol说，她始终屏息静气，但Abby突然匆忙地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她停下。

“我想知道的是，你没有在偷偷酝酿什么轻率的计划。”她靠近Carol，“我知道，你也知道。Therese很爱你。”

这是事实。她知道。她的内心很高兴地舞动起来，温暖的喜悦驱逐走了迟疑不定带来的阴影。

Abby突然坐了回去，手越过头顶朝着什么地方挥动着。

“睡美人终于醒啦。”

Carol回头，那是她。Therese——站在走廊上，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，就像还在沉思之中。她繁杂不安的思绪被驱逐，杂乱无章的想法和紧绷的情绪都被隐藏。

“早上好。”Therese轻轻地说。

Carol没法控制自己像傻瓜一样笑着。Therese徘徊着，看起来不确定要不要靠近。

Oh，我们不都是傻瓜吗？

“还好吗？快过来坐。”她最后说，迫不及待Therese可以离她近一点。

Part Ⅳ

 

1953.12.20 星期日

Therese紧紧依偎着Carol。Carol的心跳声在她的耳中稳稳地跳动。当Carol的手在她身上描绘时，她微微颤抖。她们在睡眠与清醒之间游走，但她却感觉无比精神。天马上就要亮了。

“告诉我。”Carol困倦地低语，Therese感觉话语在她的耳中回响。

你在想什么？

你知道你和我说的东西有多么少吗？

Therese有很多话想说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。

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们谈了很多。她很难想象之前她们也曾躺在一起。在缠绵的吻和颤抖的叹息之间，Therese觉得她终于想通了。

她们一直隐于暗流之中，她们从不正视自己的内心。在逆流之中，她们很容易就丧失了自我。她们不小心掉进了深渊，却忘记了回去的路。她们栖息于同样的意识中，但她们却读不懂对方的心。这对她来说有点难以理解，Carol也不会明白她在想些什么。

“我在想...我不常和你说我的事。我在想你使我变得完整，而我也不会离开你。我爱你。”

有时言语是多余的。

Carol温柔地亲吻着她。而Therese很清楚她想表达什么。

 

-Fin-

 

﹉﹉﹉﹉﹉﹉﹉﹉﹉

 

[1]Oh：所有语气词不译。

[2]蛋酒：蛋酒（eggnog）是圣诞节最具代表性的饮品，由鸡蛋、牛奶和朗姆酒调制而成。

[3]『人们总会爱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吗？/ 永远。』原著里面也有出现这两句。原文是：『Do people always fall in love with things they can't have? / Always.』

[4]『“真是一针见血。”』原文是法语『“Touché.”』

[5]《推销员之死》：美国作家阿瑟·米勒创作的戏剧。该书揭露了美国梦瑕疵，使米勒成为一代大师，获得无数奖项被称为20世纪话剧的里程碑。

[6]劳动节：美国全国性节日，为9月的第一个星期一，放假一天。

[7]达拉斯：达拉斯市（Dallas）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境内，该市与沃斯堡、阿灵顿组成达拉斯-沃斯堡（DFW）大都会，覆盖12个县，是美国南方第一大大都会。

[8]『谁-他-妈-关-心-是-什-么-货-物，还-有-这-是-她-工-作-合-同-中-的-一-部-分-吗-？』：原文是『god-knows-who-even-cares and was-it-even-part-of-her-employment-contract-?』为了保留原文的感觉用了同样的格式。